用来放文存档的私留地

【K】【尊礼】失落的情诗

收到宗像先生的邮件时,我高兴得几乎把面前的荞麦面打翻了。

坐在旁边的日高君一边趁机从我的碗里夹走了两块熏肉——鉴于今天可以说是我十八年人生中最幸运的日子都不为过,就不跟他计较了——一边毫不留情地吐槽,“楠原,即使以后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帮你做作业的。”

“即使以后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帮你吃红豆的。”

日高的脸刷地一下白了,道明寺偷偷给我比了一个拇指,仿佛忘了他未来的四年也是红豆沙小分队的一员。

 

我是从小学的时候偶然看到宗像先生的著作开始,立志要考上S大学成为他的学生的。我想,当代很难再找到这样的一个历史学者,用一种严谨而充满冷幽默的态度剖析历史。在这样一个众多专家对“王之时代”依然充满畏惧的环境里,只有宗像先生毫不留情地对“王”和“迦具都陨坑”进行嘲讽,“这就像有个无聊的野蛮人在路边挖了一个洞,然后后来的人像笨蛋一样前赴后继地研究这个洞究竟有什么意义,哦呀您认为我说错了?好吧,这个洞不过是稍微大了一点。”

像这样的比喻,不过是宗像先生妙语连珠的小小一部分。事实上,我也并不认为那个像兔子洞一样的坑有什么好研究的,人们给那个坑建了围栏,起了名字,然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学者在守卫森严的围栏里进进出出却一无所获,这种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简直就跟伏见君养了一只公的兔子却给它起名美咲并且每天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那只可怜的兔子一样无聊。

而我把宗像先生的著作都烂熟于心,越是阅读他的文字,越是能感觉到他的思想与我的产生共鸣,或许我还没够上资格说共鸣,但是我相信如果我能成为宗像先生的学生,那一定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幸运的事。

事实上,要成为宗像先生的学生很难,除了因为宗像先生是出了名的严苛而又性格古怪之外,近年来宗像先生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大大减少了教学时间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不过现在的我足够努力,也足够幸运,我把自己闲暇时间所所写的论文以及成绩单寄送到了S大学,而宗像先生刚刚在邮件中表示了接收我的意向,但需要我去亲自见他一面,再作最终的确定。

所以现在我得走了,看了看表,距离跟约定的时间虽然还剩余颇多,但我想或许需要事先准备一些东西,例如见面礼之类的,啊,不过有点头疼我并不知道宗像先生的喜好呢。

“……我在想我需不需要准备一些能让宗像先生高兴的东西。”

“你能讨好他的可能性恐怕比走在大街上忽然被马踹了一下脸的概率还小。”道明寺说。

我对着道明寺叹了一口气,他又在说奇怪的话了,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从来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可以问问草薙先生。”

果然还是秋山比较可靠。他的话提醒我了。

草薙先生是S大学的教导主任,已经在那里工作了很多年了,确实,他应该会对宗像先生的喜好了解一二。我找了个角落赶紧给草薙先生打电话,听明了我的意思之后,他非常诧异:“你是说宗像愿意收你?”

“是的……啊不,宗像先生还没给我最终的答复,只说让我先去亲自见他一面,所以我才想问问您宗像先生……”

“我以为他不会再收学生了。”草薙先生打断了我。

“啊?”尽管要想成为宗像先生的学生非常困难,而近年来宗像先生除了保持常规的教学确实也没再指导学生,但草薙先生的语气还是让我稍稍有些不安。之前对于即将成为宗像先生的学生感到骄傲和少许得意的我,如今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抱歉”,草薙先生温柔地说,“如果你想要一个温柔慈祥的老师,最好别选择宗像,他一定会让你哭着喊后悔的。”

“是。”

“看来你的决心挺足的嘛,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我叫楠原刚。”

“原来就是你啊!之前小世理跟我说过想收一个很有潜质的学生,我还奇怪她想收的学生从来没有收不到的,没想到对手原来是宗像呢,难怪。”

“呃……”听到小世理这个名字让我感觉非常别扭,虽然早就知道草薙先生跟我们学校的淡岛教授是夫妇,但这种无意中窥探到他人私生活的感觉还是让我非常尴尬。

“我劝你还是别试图做些什么比较好,宗像的趣味可不是开玩笑的恶劣。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给他留一个好印象的话,或者你可以……”

 

十二月的镇目町已经非常寒冷了,还没成形的雪花从北方洋洋洒洒地飘过来,拉开了冬天的序幕。从面馆走向宗像先生给的地址花了我足足半个小时,抱着礼物的手指也有点冻僵。

而现在,我站在一间和式风格的庭院面前不知所措。要不是门牌上写着“宗像”,我根本不敢想象那就是宗像先生的家。

太大了。

但又有点破落。

“您就是楠原君吗?”

一把温润沉静的声音传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认出了面前这位穿着一身蓝色和服、脖子上缠着一条厚厚的围巾,在细碎的雪花中撑着伞的优雅的男人就是宗像先生。我下意识的猛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是!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前来拜访的楠原刚!叨扰了!”

“先进来吧,楠原君。”他收起了伞,淡淡地笑了。

我看着宗像先生的背影,感觉到心脏突突地猛烈跳着。

……怎么说好,跟杂志报纸中刊登的照片完全不一样。面对着宗像先生的真人,我才发现在宗像先生压倒性的存在感面前,竟然畏惧得有点发抖。

 

带着万般惶恐的心情,我走进了宗像先生的家。跟外面的破落相比,这间和风庭院内在的装修尚算华丽而简单。最特别的是,客厅和书房是打通了的,客厅采用的是和式风格的装修,而书房则是西式风格,两者中间有一级小小的台阶作为分隔。

看着有点讶异的我,宗像先生笑道:“楠原君感觉这里如何?”

“……很有您的风格。”我垂下头看着宗像先生灵活地泡茶的修长的手指,老实地回答。

宗像先生的手白得过分,脸也是,这样的他完全看不出年纪,只是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尽管如此,他依旧端正地跪坐着,沉稳地泡着手中的绿茶。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端着茶杯:“对了,宗像先生,这是初次拜访送给您的礼物。”

“哦?”宗像先生眯了眯眼,拆开了包装,“楠原君,您是个好孩子,大可以不必……”

他的动作顿住了,“这是谁的主意?”

宗像先生直直地看着我,我不安得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勉勉强强地开了口,“抱歉,我……去问了草薙先生的意见……”

“……”宗像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偷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感觉他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才再次说道,“草薙先生让我转告您,最近天气转冷了,喝点酒可以保暖。”

其实之前我打电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草薙先生竟然建议我买酒作为礼物,而且还是烈性颇强的Turkey。

“别看宗像那个样子,他曾经可是一个十足的酒鬼和烟枪哦,喝醉了酒就会絮絮叨叨地跟那个人说些很烦的话,偶尔他两还会打上一架。”不知为何,电话里草薙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味道。

虽然草薙先生的话听上去像是开玩笑,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很大冲击。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宗像先生从来都是严肃自律的,这样跟学生喝酒打架的荒唐胡闹的举止完全不像是宗像先生会做的事情。

“那个人?”

“啊……是宗像以前的学生。”

“宗像先生会收这样的学生吗?”

“仅此一个。”草薙先生低声笑了起来,“之后他就没再收学生了。所以你可别惹宗像生气,他啊,最讨厌那种不听话的不良学生了。”

应该是以前收的那个学生给宗像先生惹了很多麻烦吧,草薙先生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怎么听都像别有内情。

但当我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草薙先生阻止了我,“我可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的话宗像可是会真的生气哦。”

眼下,宗像先生看上去真的很生气的样子,那个草薙先生不会是……坑了我吧?

“他还跟您说了什么吗?”

“……他说以为您不会再收学生了。”

宗像先生抿了抿唇,“……他倒也没说错。”

“诶?”

“楠原君,我讨厌只会给人惹麻烦的学生。不过您可以放心,我认为您是个好孩子。”宗像先生笑了笑。

 

一阵静默。

我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着微妙的气氛,我为自己鲁莽的举动后悔了,也许不去问草薙先生做这些多余的事反而会比较好吧。就在我坐立不安的时候,宗像先生说话了,“楠原君为什么想选择我做您的导师呢?我以为应该没什么人会抱有这种想法。”

 “啊不是这样的”,我急切地解释,“我从很久以前起就很仰慕您的才学,您写的著作我都读了很多遍,见解非常独到,我认为现在的学界正需要您这样的学者。”

“哦?”,宗像先生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开心地笑了出来,“很久之前有人说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家伙,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这样让人愉快的恭维话了。”

我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只能一味地小口啄着手里的茶,但是宗像先生看着我窘迫的样子似乎非常高兴。

在宗像先生充满威压的直视下,还能如此直白地说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家伙,我想这样的人真的非常厉害。

“‘人们研究迦具都陨坑,却并不研究迦具都陨坑背后的人。直至现在,一味地寻找失落千年的王之力量,也许是历史的倒退。’”

听着宗像先生用通透的声音朗诵这样一段话,我涨红了脸。这是我论文里的某一段话,我不知道宗像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这样的行为简直让我觉得自己如同班门弄斧。

“说得很不错,楠原君。”他点点头,“所谓的迦具都陨坑,其实也是前赤王迦具都的墓碑哦。”

“墓碑?”

“在王之时代,日本由七王所支配。赤王的力量容易暴走,而青王的使命则是负责压制赤王。迦具都陨坑就是赤王力量暴走造成的一次无法挽回的悲剧,在场的青王无法及时阻止他,赤剑掉落的瞬间,赤王灰飞烟灭。所以那个坑,是他的坟墓哦。如果他烧得还剩下哪怕一点灰的话。”

宗像先生说到最后,语气慢慢地冷了下去。他说的这些,我都有在历史文献中看过。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陨坑竟然可以看成是前赤王迦具都的墓碑。

“那迦具都不是很可怜吗?也许他在那里安眠,然而很多人为了找回这种消失在历史的力量,孜孜不断地打扰他,丝毫没考虑过那个在惨剧中死去的赤王。”

宗像先生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无论历史怎么变化,强大的力量,是贪婪的人类永恒的追求。哪怕是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最初的白银之王,历经千辛万苦,才把不属于人世的石板彻底毁灭。如今竟然有人想恢复王之力量,真是不自量力而又愚蠢之极。”宗像先生哼了一声。

“我想,如果我活在那个时代,也许也只能是依附在王身上生存的蝼蚁吧。背负着千万人希望的王,让那千万人能幸福富足地过完普通人的一生,而王在云端上俯视他们,即使会孤独和痛苦,他们的感情在千万人的幸福面前反而微不足道。这样的王,真的是‘王’吗。前赤王迦具都暴走,前青王羽张未能及时阻止,最后也受牵连被属下斩杀。而下一代的青王虽然成功阻止了同样暴走的赤王,但亲手斩杀自己的同伴,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呢。”

宗像先生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并没有理会我。

看着他淡定喝茶的神态,我忽然想起了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疑问——宗像先生曾经在他的著作中考察王之时代的历史,提过最后一代青王一直试图挽救赤王,并且描述赤王是青王“敌对的友人”,那么……

“宗像先生,据说赤王在死前曾经对青王留下了一些话,您觉得,赤王会对这个杀死他的人说些什么呢?”

无论是“对不起”还是“谢谢”,这些可能性我多年来都有考虑过,但始终隐隐觉得,在最后一代青王和赤王身上,还有一些后人所不知道的故事隐藏在历史中,不同于迦具都和羽张,他们的关系更为微妙,尤其是当看到宗像先生提出“敌对的友人”时,我的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因此这个问题我很想知道宗像先生的看法。

“谁知道呢”,出乎意料地,宗像先生的语气带了一丝轻快,“也许是情诗也说不定哦。”

“哈?”

宗像先生果然是一个奇怪的人。不过宗像先生并没有理会我的疑问,只是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跟前代青王赤王双双丧生不同,最后一代赤王被青王斩杀后,最后一代青王后来也随着石板的毁灭隐姓埋名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王,但是找遍所有的文献和政府资料中都找不到一点最后一代青王和赤王的个人资料,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楠原君”,宗像先生眨了眨眼睛,勾起了一个微笑,“最后一代青王就是户籍科第四分室的室长。”

“诶?!宗像先生您怎么知道这样的事情的?”

“这个是秘密。”

“诶……是户籍科的负责人啊,那难怪找不到关于他们的任何资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最后的话语吗。对于学历史的人来说,这可是极大的遗憾呢。”

“有些事情就让它埋葬在时间里吧,所谓的历史,本来就是人们对自己知道的认为是正确的‘事实’的称呼而已。”

“但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历史的真伪不是吗。这样看来,人类是在日复一日地制造‘历史’欺骗自己么?”

“楠原君您还是那么的实诚得让人害怕……”宗像先生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过来,“您知道您脚下是什么地方么?”

“您的家?”

“在千年之前,这里是学院岛。”

学院岛……?那不就是……

想到这里,我惊讶地大喊了出来,“您是说,这里曾经是最后一代四王大战的地方?!”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楠原君。包括您。”宗像先生起了身,“茶凉了,能麻烦楠原君帮我到厨房煮一壶热水吗?”

 

没想到宗像先生的家竟然是曾经的学院岛,在这样的历史见证地日复一日地研究着,难怪宗像先生总能知道如此多的不为人知的事情吧。我站在厨房暗暗地想着。

从厨房的打开的门中,能看到宗像先生站在窗边,不知道在凝视着远方的什么。雪开始下得越来越大了,但是他在我起身之后,却把窗户打开了,冷风一下子吹进来,他连续咳嗽了几声,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是去找药吃了。

估计是感冒了吧,今天的一次见面确实让我获益良多,但是不是该考虑告辞让宗像先生好好休息呢?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另一边却传来了宗像先生的声音。

“楠原君,过来。”

我走了过去,看到宗像先生手上拿着一把长长的刀,刀柄上面有些繁复的纹样,仔细一看,能看到刀柄的顶端刻着一行小小的字——

“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

还有一个姓氏——“楠原”。

“这个给您。这是Scepter 4拔刀队的佩刀。”

Scepter 4拔刀队,也就是最后一代青王的下属……我的思绪飞快地转动起来,所以这是将近一千年前的古董啊!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实在不敢收。宗像先生看着我的脸色僵硬起来,仿佛看透了我在想什么,“只是Scepter 4的普通佩刀而已。对我来说,只是把它交还给合适的人罢了。最重要的是,跟您同样的姓氏,不是难得的缘分么?”

宗像先生认真地看着我,在他极具震慑力的注视下,我只好接过了那把佩刀。抚摸着刀柄上的花纹,千年之前的它,曾经在一个同样叫做楠原的人手里。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把刀,是否又曾经沾染过鲜血?我的好奇心实在被撩拨了起来,或许,回去翻查一下那个叫做楠原的人的资料,通过研究他,可以解开一些王之时代的谜团。

“好了,楠原君,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是尽早回去吧。”

“是……”,我想起了我递交给宗像先生的申请,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我合格了么?草薙先生跟我提过,您以前自收过一个……不良学生之后,就没再收学生。如果我保证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话,不知道您能不能……”

宗像先生愣了一下,继而叹了口气:“草薙他连这个都跟您说了啊。您合格了,您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个学生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关于这点,请您不必介怀。”

“不在人世?”我嗫嚅了一下,“抱歉……”

“他在24岁那年因为事故去世了。万事皆有其规律。有人称之为命运,如果在王之时代,那可以称之为‘盖然性’的影响。楠原君,您我相遇,也是命运的使然哦。”

说到这里,宗像先生温柔地笑了起来。他拉开了门,重新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雪开始大了,在犹如纸屑般飞扬的雪花里,宗像先生的笑容依旧,但他那一身素色的身影糅合在雪中,却让人觉得他如雪人一般,在阳光出现之后,将随之消融。

“楠原君,您今年多少岁?”

“十八。”

“那未来一年,多多指教。”

“宗像先生,也请您多多指教。”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去。

 

冬日的寒冷无声无息地深入骨髓,据说当年最后一代四王大战,也是在雪天。手里金属的刀柄在掌心中发凉,我的体温完全无法温暖这样一块冰冷的金属。

我扭过头看着远方宗像先生的家,意外的是,宗像先生并没有进屋,他站在那座和式庭院面前,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犹如已经在那里站了千年之久。

那情景美得如画一般。

然而,不知为何,我觉得此情此景透着一股尘封已久的凄凉气息。

因为,那样站在庭院面前的宗像先生,仿佛在祭奠着什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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